事情怎麼會這樣？《花吃花》的人際關係照印
- 2019-04-03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劉心慧
演出團隊：表演工作坊
觀演時間：2019年02月17日 ( 日 ) 14：30
觀演作品：《花吃花》
觀演地點：城市舞臺（臺北市松山區八德路三段25號）
這是發生在高中校園裡頭，同儕間霸凌的故事。我們都曾經歷過16歲，16歲的高中歲月依稀彷彿可以從劇中找到一些殘影，一些似曾相似的無聊笑話，一些同儕間或許參雜了些許惡意的惡作劇。《驪歌》悠悠響起，以校園畢業歌為背景，三名穿高中制服的女學生在一處，不是談天逛街說笑，兩名強勢而兇狠地對另外一名毆打、搧巴掌，被霸凌者最終忍不住奮起抵抗，殺了其中一名同學；於是一名青春正盛的十六歲女孩，從此由人生的舞臺，畢業了。一場由校園霸凌醞釀而成的殺人血案件，在靜謐的歌聲中拉開了序幕。
殺意，從何而來？
雖然序幕即上演事件發生的場景，但在觀眾對劇中人全然陌生的情況下，基本分不清誰是誰，能掌握的只有霸凌與死亡。誰最該負責，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觀眾跟隨著檢調單位，逐一詢問事件核心人物，包括：關係人周子怡，關係人李茜，和嫌疑人劉思彤；案情一層層抽絲剝繭，從偵訊室走向回憶中的校園生活，錯綜交織的的人際關係猶如一張網，在不知不覺中越收越緊，竟至崩解毀滅。
☆人際關係網的糾纏
周子怡（古昀昀飾），話劇社編劇、負責人，性格怯懦常被同學欺負。沒有父母，住在舅舅家，陽奉陰違的態度和一張造謠生事的嘴，是她在同儕之間生存的「利器」。她背後對鍾思琪稱劉思彤是「班上的怪咖」，轉眼又對劉思彤說鍾思琪的八卦；表面上力邀鍾思琪當話劇社女主角，處處捧她，但背後卻四處散佈她塞紅包，墮胎的流言。接受偵訊時對刑警說鍾思琪很愛現，很假；一直到鍾思琪死後，周子怡還是討厭/嫉妒他，直到沒必要再掩飾了，才把自己的真實情感透露出來。是劇中流言及謊言散布者。
李茜（李劭婕飾），性格叛逆，愛憎分明，控制欲較強能主導情勢，對看不順眼的人態度極其惡劣，最討厭劉思彤，處處欺找她麻煩；很喜歡鍾思琪，會向她訴說心事：「你會不會常常覺得，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對於偵訊態度十分不屑而且不耐煩；「爸爸很慈祥，媽媽很愛我爸爸……」，身懷有孕且神經質的媽媽，極度迷戀有暴力傾向的繼父。是以叛逆來掩蓋自己脆弱的「霸凌者」（加害人）者。
劉思彤（簡嫚書飾），嫌疑人，殺了鍾思琪。媽媽是學校的打掃阿姨，同學會在背後笑她身上有廁所的臭味，替他取難聽綽號。真心將鍾思琪當成好朋友，單純地認定友情是沒有貧富差距的。最後一位被訊問者，訊問中她吶喊：「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有的時候我們不是我們自己，因為其他人！」——在學校處處被同學霸凌，最後受不了身心傷害，殺了其中一位霸凌者鍾思琪，從被害人成了加害人。
鍾思琪（孟耿如飾）：死者，劇中唯一沒有，也無法替自己發言的女孩。是班上最有錢的人，夢想未來可以當影視歌三棲明星，喜歡約大家一起出去玩，常常請大家吃高檔零食，吃晚餐，喝飲料。「錢本來就是髒的」，是她對同學無意中說出來的話；實際上媽媽被人包養，父親根本不在意她們母女生活，兩人在極度寂寞之中，性關係紊亂。鍾思琪也只能靠母親來得容易的錢，希冀能買到同學們的友誼，表面風光的她，其實羨慕劉思彤的母親在下雨天會來學校接她放學，兩人還曾經在話劇社一起暢想未來，可惜這段剛萌芽的真摯友誼，馬上就被現實摧折；受到李茜的教唆一同霸凌劉思彤，成了「霸凌者」，又成了「受害人」。
四個女孩子，來自不同的問題家庭，性格各異，各自有自己內心的黑洞。同在一個班級，下課時候一同喧鬧，批評老師的穿著，計畫假期的行程……再普通再平常不過，那麼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
轉折是一堂自習課，國文老師在課堂上播放《G弦之歌》觸動了劉思彤的心事——父親車禍身亡，身為外室的媽媽被拒絕參加喪禮，鎮日借酒澆愁——她當場痛哭失聲，因此課後被老師留下來關懷。課堂上被處罰的李茜認定劉思彤裝可憐，向老師講自己的壞話，放學後在教室裡埋伏，這是第一次動手打人，而且還半慫恿半強迫讓鍾思琪加入，狠狠地掌摑了劉思彤兩個耳光，「怎麼樣，是不是很爽？」動手欺凌同學，同時也是將家庭的失落不如意甚至是家暴，轉移到同儕身上，感覺很痛快。
故事來到尾聲，這是整齣戲最關鍵的「公園事件」；一天放學後周子怡約劉思彤到公園排戲，等待劉思彤的是一場出乎意料毆打以及……凌辱。起因於鍾思琪的流言滿天飛，肇始人周子怡全栽贓給劉思彤，已經在霸凌中食髓知味的「霸凌者」李茜和鍾思琪，下手毫不留情，脫衣服，拍裸照，甚至還拿雨傘重傷對方……而後三人驚慌失措地留下奄奄一息的受害人逃跑了。戲的句點落在偵訊室，刑警問劉思彤：「你為什麼殺她？」
劉思彤說：「因為他們先殺了我。」
☆揭露現世看客文化
在加害人與被害人之外，《花吃花》還強調了旁觀者。旁觀者對受害人而言，無異加害人，他們雖然目睹了事件的發生，卻沒有伸出援手，冷眼旁觀的行為，甚至可能加重了傷害。但我們回顧劉思彤公園慘遭霸凌的當下：公園是開放的環境，劉思彤在霸凌之初便求救了，路人們圍觀，遭霸凌者斥退，然後霸凌的手段越來越誇張，看客依舊圍觀，無人上前制止。最後昏迷而且衣衫血跡斑斑的劉思彤悠悠轉醒（昏迷中看客圍觀依舊持續），口中喃喃地道：「不要看了，求求你們不要看了，不要再看……」證明即便霸凌者離去，旁觀者仍無人伸出援手。
梁啟超曾言：「天下最可厭可憎可鄙之人，莫過於旁觀者。」圍觀看熱鬧是中國人的劣根性，在人心不古，詐騙頻仍的今日，有時候成了一種自保的手段。但無論如何，劇中的情況臺灣社會絕對不可能發生：霸凌者頂多三個人，而且只是16歲的女學生，三三兩兩的成年人路過，這場荒謬的事件馬上就可以被阻止，更不用說一個年輕女孩，渾身是傷地倒在公園。為了強調旁觀者造成的傷害，反而造成事件的失真，以至於難以說服觀眾。
另外，劉思彤的母親的悲劇包袱，營造的過於刻意，強調社會底層工作者，不但為人輕賤還自輕自賤，痕跡過重：「以後在學校，不要叫我媽，我不要你丟臉。」「我告訴你不管你要做什麼明星歌星都沒有用，因為你媽我，是掃廁所的，他們永遠都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你……」「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以自己的職業羈絆女兒想交朋友，想自由飛翔的步伐，在現今謀職不易，普遍低薪，清潔隊招聘新血都門庭若市，連博士畢業都去應考的臺灣社會，也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較無法感動人心。
戲不長約莫90分鐘，沒有中場休息一氣呵成，細節不少，也確實引人入勝。主題即如節目單封面所言「面對傷害，無人能置身事外」，四個主要角色的關係環環相扣，寫實流暢，人物性格似曾相似，令人感慨。劇本改編自第五屆烏鎮戲劇節青年競演首獎作品。上述的部分也許是當初編演時濃墨重彩的渲染，導致下筆過重；更可能是在原劇本中兩岸社會民間風氣多有不同而留下的痕跡，若能在編演時更細心地考量，我想《花吃花》將能更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