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個有夢的地方

圖個有夢的地方

圖個有夢的地方

  • 2019-04-19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陳伊婷                                                                                                                                                         

演出團隊:動見体劇團

觀演時間:2019 年 03 月 16日 14:30

觀演作品:《XY事件簿》

觀演地點:水源劇場

劇照提供:動見体劇團提供,林育全攝影

 

「探究屬於臺灣XY世代的焦慮,在被稱為『最衰世代』的標籤下,現在的我們可以期待一個甚麼樣的未來?又或者可以為自己創造一個不一樣的期待?」【1】全劇以「X=能力,Y=努力,T=時間,那(X+Y) × T=?」 為基本命題,討論達到夢想或理想的答案!衝著編導王靖惇於臺中國家歌劇院連續2年的駐館成果,進場前不免對《XY事件簿》充滿積極正面的期待。

穩當的三角構圖,放置三座大小不等的金字塔型裝置,隨情境轉變,投出飽滿的色光,多面光影濃淡變化的劇場造境,十分吸睛。簡練的舞臺,主背景傾斜式的視覺設計,便於鋪設大面積的影話。它可以是老師的黑板、是絢爛夢想的歌唱擂臺,是遁入回憶的時空之門。然醒目的傾斜主舞臺標的又指涉些什麼?

戴上懷舊學生帽的演員們,率真地糾正老師的結論;用不同方式跌倒而爆紅的Youtuber;追求夢想的路上誇大矯情且浮濫地表述;集體參加「相信自己的夢想、堅持下去的勇氣、克服困難的愛」心理療程,催眠後任由擺弄的瑜珈動作;老闆的百張嘴臉和多重組合的八爪手【2】;虐戀場景的舞臺設計,假屁股與受虐者的配置解構;擴增實境的遊戲空間隱喻。從語言、軀體、服裝到空間,遠觀微視地實踐了表演藝術符號的轉譯功能,各種符號化的設計,確實是本劇可以再三玩味的地方。

舞臺上天真爛漫的A學生:我的目標是成為誠懇的政治人物 。老師:只要誠懇,垃圾也能變黃金。/ B學生:老師,我的目標是成為一位記者。師:那你一定是一位很棒的編劇。加油喔!真相永遠是最難編的。/ C學生:老師我的目標是唱歌。師:唱歌是個很抽象的目標。

這些發心誠懇的未來的嚮望,得到的只有嘲諷的鼓勵回應。而純真的孩子就在現實的推磨下,耗損了他們各自的青春。

五個角色故事分歧,互不相涉的情節,突圍了單線敘事的形式,每個場景都可以視為獨立的宇宙,滿足世代的各款意念與面向。一位委身酒吧無人知曉的歌手吳念( 鮑奕安飾 ),我們都嗅到了被踐踏,但被踐踏的同時又羨慕他擁有一股揮霍的自由。實踐夢想的路上,他孓然一身唯一的負擔是自己;計畫創業的小資女小真 ( 施宣卉飾 ) ,剛開始就純真地像個不知換盆的室內造景。飽受老闆壓榨後偶然發現的陶盆隙縫,窺見了生命可能的另一番光景。但想活著,連一絲悲傷都是奢侈;設法跳脫現況的記者陳思 ( 買黛兒.丹希羅倫飾 ),仍能在新聞工作裡,感覺到曾離理想非常的近。那匍匐而至的希望來自於揭露不義的初衷。幾次虐戀相約,翻轉了她對無良老闆的偏見,藉由這些偏見,釐清了隱情,最終她竟主動說:「我想生你的小孩。」;而這位無良老闆錢總統( 廖原慶飾 )與其妥協過著「差不多」的人生,寧願一次擊中需要的逆轉,是屬於驚天動地的中年叛逆;更有耽溺於虛擬世界的軟體工程師柏翔 ( 高華麗飾 ),創造美麗的幻境遊戲「秘密」,以脫離現實世界,達到娛樂或是被娛樂的功能,紓解在人生裡不敢面對的議題。因此合於情志的虛幻,大於不想接受的真實,於是他打開那扇記憶中有溫暖黃光的門,離開現世時空,可以全然切換進新境地嗎?不!這也昭示吳念、小真即使待在遊戲世界,夢想也不一定可以實踐,因為現實又濕又黏早讓他們分心!

 

米歇爾‧德‧蒙田:「你不必為這樣一個世界操心,你無法改變這樣一個世界,你無法使這樣一個世界變得更好。你就操心你自己吧!你就在內心深處拯救那些能夠被拯救的東西吧!當其他人進行破壞的時候,你就進行建設吧!你就想方設法為身處瘋狂之中的你保持理智吧!」【3】

我想後夢想時代的人們,是清楚夢想的樣態的,只是圖個安放的地方。當然!戲劇作品處理世代觀察,可以突顯問題,引發惋惜。惋惜我們沒有活在更美好的時代,但最終卻無法規避現實的處境呀!劇中使用的黑色幽默,在每個沉重維度萌發的瞬間輕輕地滑開,讓觀劇過程仍能保留一股愉悅,觀眾清楚有許多東西可以在熱烈氣氛下展開來,清晰地看出端倪。但劇本身「剖析從夢想衍伸而出的荒謬情境與亂象,從而探究人在此境況下的對抗、服從和改變,由此向下挖鑽甜衣下的社會真實,反思當代面臨的世代問題。」【4】它是重現了現實生活中的荒謬與不安,至於向下挖鑽的反思呢?「世代的未來課題」【5】仍懸而未決!

「世上有所謂歪斜的樂觀,它忽略了所有的基本問題,就只為了顧及樂觀,這是一面盾牌與一種病。」【6】《XY事件簿》讓人正視身處的荒謬世界,雖然有些曲折蜿蜒只有自己心知肚明,蒙田語光會不會是其中一種解答;而身為觀眾企盼在這一件件片段可不繫連的「事件」後,瞥見那一抹微光,尋求某條路徑,圖個安放的地方,會不會太過苛求?

 

【1】動見体2019《XY事件簿》電子節目冊,頁8。

【2】許仁豪〈景觀社會的殘酷舞台《XY事件簿》:「老闆的表演,運用了群體演員呈現出『八爪章魚』的荒謬感,一方面表現企業老闆變成吃人營利機器的『非人』狀態(章魚腳無限擴張內心的貪婪與控制人的慾望),一方面也表達老闆被自己吞噬的困境(章魚最後自我矛盾,互相打架)」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34085 瀏覽日期:2019.3.25

【3】斯蒂芬‧褚威格 ( Stefan Zweig ):《感謝蒙田》 ( 臺北:大塊文化發行,2009年5月 ),頁106 – 107。

【4】動見体2019《XY事件簿》電子節目冊,頁11。

【5】臺中國家歌劇院官網‧專訪集錦〈王靖惇 從錯誤中淬煉出《XY事件簿》〉:https://www.npac-ntt.org/nttPost?uid=125&pid=1343 瀏覽日期:2019.04.1

【6】《美麗男孩》電影結尾,男主角 Nic 獨白為 Charles Bukowski 的詩 〈Let It Enfold You〉,文中引文為本詩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