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訴現狀,藉鬼解憂《百鬼夜話》

控訴現狀,藉鬼解憂《百鬼夜話》

控訴現狀,藉鬼解憂《百鬼夜話》

  • 2019-09-18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楊儒强                                                                                                                                                        

演出團隊:遠聚離 Long Distance Collective

觀演時間:2019年08月24日(六)20:30

觀演作品:《百鬼夜話》

觀演地點:剝皮寮173-21&23號(臺北市萬華區康定路與廣州街口)

劇照提供:陳怡君攝影;遠聚離提供

 

東方的農曆七月,秋風涼透。鬼故事及鬼月相關的話題在此刻發生,似乎更帶有通往未知世界的連結。這個月份有許多禁忌和儀式。敬畏鬼神,是活著的人精神上的一種依託,因為沒有人真正完全地知道死後的世界長成什麼模樣,那些神、仙、佛、靈、妖、魔、怪、鬼,是否真實存在?存疑者與信服者各有立場。在這些猜測與證實中,一段段精彩的傳說誕生。未知的迷離和想像的擴張往往使人神往。

 

2019臺北藝穗節中由遠聚離演製的《百鬼夜話》於秋夜微雨的剝皮寮演出。主張藝穗精神的劇場展演,在技術上相對簡單。濕潤的廊道讓整個建築群從臺北的城市叢林裡獨立出來,在年歲積累的剝皮寮建築、紅磚牆裡的小空間話「鬼」,觀眾肩背相觸的擁擠感,讓故事再一次被聚焦。從戲名上看,《百鬼夜話》似乎要講足一整個晚上的鬼故事,讓眾妖群鬼的嚇人、感人、驚人、動人,一一被展現,不過這晚的《百鬼夜話》演述了兩個故事:金魅和椅子姑。

 

金魅是一年得吃一個活人的妖怪,祂被老闆請進公司之後,老闆答應金魅,每一年都餵祂一個活人員工。而代價是祂必須替老闆奮力辛苦地工作一整年。在故事裡,菜鳥員工和資深前輩展開深夜加班的日常對話,他們討論血汗公司的不公平;抱怨薪資結構的不平等;哀嘆眼前生活的不容易。菜鳥甚至還將自己比喻成前輩,沒日沒夜地為老闆辛苦工作。然而,資深的前輩好像沒離開過公司似的,他加班但他不埋怨;他工作但他不計較。他甚至還勸菜鳥,年輕人需要少說話,多做事。有股被壓迫多年之後放棄反抗的麻痺狀態,及上一個世代倚老賣老訓斥年輕人的習性,許多世代景況及價值都在兩人的討論中被讀到。而不甘未來止於此處的菜鳥決定離職,他要為自己開拓更多人生的可能。只是,眼前的資深前輩其實就是老闆請回公司的妖怪–金魅,菜鳥當然逃不了。當觀眾認為金魅準備要吃掉菜鳥時,金魅和老闆的對話,曝露金魅的不平處境。金魅,似乎活得和菜鳥一樣,老闆原先允諾的一年一個活人,在近期並未履約。最後,金魅不顧老闆的哀求,吃掉了老闆。

 

下半段「椅子姑」的故事,與中小學時期學生們嘴裡聊的靈異遊戲–「筆仙」、「碟仙」、「錢仙」的設定有些相近。椅子姑是守護神的一種,祂會附靈在椅子上,透過椅腳的移動告訴詢問者,事情的答案。而這樣的答案往往二元對立,例如:對錯、是否、好壞、是非、善惡……等。故事透過兩名學生在黃昏的校園玩守護神,拉開一段連結接受召喚的女孩與女孩父親吳姓教師的故事。女孩告訴男孩,自己在放學後就會接受椅子姑的靈體,母親總是拉著身邊的朋友來問事。男孩出於對女孩的好奇,加上對守護神的期待,和女孩一起玩了守護神。雖然,儀式的過程充滿驚奇,但男孩仍舊懷疑女孩造假。於是他找上吳老師,要求吳老師陪自己玩一次守護神。在這之中,吳老師因為關心女孩的出席狀況而致電家長,吳老師從電話那頭的聲音,認出女孩的母親就是自己過去的對象。最終,吳老師和男孩的守護神儀式開始,而吳老師的問題也直指自己和女孩的關係……。

 

鬼魅妖怪故事的核心往往是人。透過恐懼的擔憂引發警惕;透過敬畏的儀式帶來安心。創作者透過金魅故事,控訴的世代勞資不平,與對年輕族群的不信任。年輕的勞動者像是一個又一個送進金魅嘴裡的活體,死了一個又何妨?後面還有成千上萬的人排著隊呢!而身居經濟高位的那個人,若不夠警惕自己犯下的壓迫行徑,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養大的妖物給反噬。當金魅吃人之後會把那個人的衣物留下,彷彿在告訴觀眾,在無上的高位權力裡,一旦不施行公平,不履行約定,無論是誰,一樣會受到吞噬的惡果。那套留下來的衣物,就是高位者權力的外衣,任何一個人套上都可以,然世態變更之快,沒有哪個位置一定非誰不可。這樣的創作控訴,直白又有力,搭配近距離的觀演關係,效果很好。

 

另一邊,關於椅子姑的故事則是把人面對過去時的恐懼直接鋪排攤開。這名吳姓教師午夜夢迴,是否多次夢到女兒就在身邊?從結尾時女孩的臺詞,我們可以獲知,創作者認為是吸引力讓吳老師把親生女兒帶到身邊的。將部分已知,部分猜測,搭上眼前獲得的新線索,人的想像世界就會被無限量地擴張。好似過去的很多懸念都在這種時候被連接起來,那些電話裡的聲音線條都和過去的自己搭上了線。吳老師和其他人一樣,期待知道結果,又深怕受到傷害。於是,他只能向靈體求解。

 

敬畏鬼神,在各種民間信仰紛呈的臺灣尤是。無數程序繁複的儀式和禁忌在社會的各處,都能看到已經長在人們心裡的集體意識。鬼月說鬼,恰到好處。遠聚離的《百鬼夜話》應的只是眾妖群魔中的一個開頭篇章。在沒有豪華的劇場技術和結構堅強的演製條件相應相襯時,故事就需要更吸引人。《百鬼夜話》用兩個短篇抓住了觀眾的眼球,對高位者無力反抗,那就交給鬼吧?對過去的遺憾無法釋懷,那也交給鬼吧?觀眾和故事中的角色一起經歷他們的生命,彷彿給了觀眾一點點,在壓力大又繁忙的生活中找到的抗衡力量。我深切期待這樣精緻的小故事能有更多的機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滋長,觸及更多城市裡對現實無助的人們。在心的某個地方,讓恐懼與不平化身成故事中的妖物,執行正義,化解當代社會壓力底下,人的無助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