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即興演故事

有機即興演故事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陳伊婷                                                                                                                                                                                  

 

演出團隊：勇氣即興劇場

觀演時間：2019年01月11日(五)20:00

觀演作品：《長短雙笑》

觀演地點：勇氣即興主舞臺（臺北市民生西路83號4樓）

 

很多人應該都看過由金凱瑞主演的電影《Yes man》，一個厭世的失婚放貸員，無意間參加了某個心靈講座，像是被下蠱似的，往後面對任何事，只能說「Yes!」不能說「No!」，否則真的會有衰事發生。為了履行這個設定，無論多麼荒謬、難堪、無理的情景都得遵守，而引發一連串的笑料和巧合，當然也有意想不到的幸運，讓這部喜劇不失為人生勵志的電影。而這個只能說YES的精神概念，與劇場上的即興演出確有桴鼓相映之處。「所有的點子都是對的」之「Yes , And」，它讓接受即興演出訓練的人，感受到創新、溝通、合作甚至是處理危機的美妙，也讓原本只隸屬於排練場，或僅能屈身於演出的一小部分的即興元素，出脫出另一番天地。

 

我並非第一次觀賞即興劇演出，但身為貪婪的觀眾，演前就非常期待臺灣第一個專事即興劇的劇團「勇氣即興」已經連演10年以上，最受觀眾歡迎的《長短雙笑》(包含短篇即興劇《Improv Games》、長篇即興劇《Harold》)形式。我們都知道即興劇是一種沒有劇本的戲劇，因此在每個故事開始之前，都會跟觀眾徵求建議，演員會選擇觀眾給予的其中一個建議為靈感，在現場集體即興創作。

 

這個源自於60年代，美國芝加哥經典長篇即興劇《Harold》，也是從觀眾拋出的點子開始，在跳換不同時空、互不相涉的故事裡，演員可能扮演多個不同角色。觀劇當晚，由四位擁有7年以上即興劇經驗的演員主演，先由一人確認接受觀眾拋出的「失落」一詞，接著曼陀羅式語詞接龍，在沒有任何設定下延伸劇情，並在情節的鋪排中完全接受，且接續對戲演員的所有想法。可見即興演員必須身兼編劇、導演方能駕馭場上的一切狀況。演出當晚，三組互不相涉的故事線，在演員前後穿梭、角色置換的過程中；明顯感受到小劇場內觀眾興致高昂，至今仍印象深刻的莫過於賴謙德的肢體演出。扮演駱駝左右臉部肌肉的大幅扭動，引發了哄堂笑聲遲遲無法遏止，這是與演員笑場，觀眾跟著無奈發笑完全不同。

 

他的表演讓我想起尤金諾‧巴巴的「有機效應」：「讓觀眾體會到：是活生生的身體在演出。演員的主要工作不是變得有機，而是在觀眾眼中和感官上看起來有機。對演員而言，真正的問題在於他們為了建構有說服力的戲劇存在而選擇的方向和方法。如果演員失去觀眾看表演時的觀點和參考點，就可能很快體驗到有機品質對自己而言都只是幻象。」【1】這是即興演員對自己肢體生理，及內在邏輯，所需要做的深度功課。

 

那麼，充滿即興劇場的重要元素「戲劇對話」所要達到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完整一貫地表達出一個場面或事件，讓觀眾了解。即興劇的對話開展，其藝術性便在陳述必要事實之上，過程中也不會讓興味消失，這個無法預設的興味也是即興舞臺的難處。「當最後一片葉子從樹上落到黃土地上的時候，樹精靈感到一陣的辛酸，他想著，原來這就是失落！」演員趙懷玉沉靜地說。樹葉的搖搖欲墜是長篇即興最後接受的一個主題：「反攻大陸」的楔子。這詩意的楔子是我在諸多大笑及一瞬即逝的故事點裡，搭配才有了存在感的即興音樂，呼應了最初的發想「失落」。這一段我察覺了即興劇所展現的包容：除了自己的構想外，還騰出空間給別人的點子，並且看到了現場編導的功力，此時才是我真正感到滿足的時刻。

 

第二個部分，短篇即興劇《Improv Games》是由數個經典的即興短劇形式，設下的趣味規則，加入觀眾參演。有挑戰演技的「情緒雲霄飛車」(Emotional Replay)、「偶戲」(Moving body)；有「紙條」(Lists)：演員執起在演區中預先由觀眾所寫的紙條，讀出紙條上的文詞，做出與情節連貫的臺詞或劇情。這與楊儒强〈科技與情人的一體兩面〉【2】觀賞愚人時代的《於是我們關閉了通知XD》一文提到：「設定讓觀眾預先保留了期待，一種自己寫的文字會被演出來的期待，一種加入故事左右劇情發展的期待。」操作相同。當下演員讀到前排觀眾的紙條時，上半場不太動作的她，雙肩笑顫專注投入。所以，當觀眾被邀請參與創作後，他就不是靜靜坐在那裏了，過程中戲劇生成所引發的理解與想像，更可能是理智天秤的另一端，一個屬於自己發想，卻無法掌握開展的狀態，這就是即興劇場裡的魅力與自由。造成的謬誤越深，掌聲笑聲就越響。

 

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但作為一種舞臺上特殊的戲劇形式，即興劇挑戰著演員的身體、語言、聲音、智慧、說故事技巧，參與創作的現場觀眾，共同享受無中生有的樂趣，你會大笑你會感動，每一步都難以預料。【3】而故事說得如何？溯源自古羅馬亞提拉鬧劇的即興劇，不是鬧劇的原因，不該僅有場上敏捷應對、笑鬧而已，戲劇內容之充實，仍是戲劇藝術所追求的核心，如此才不致於讓付費觀眾誤以為亂入了某場企業尾牙，同仁演出的場域。

 

任何東西被擺進戲劇裡，就吸引觀眾不同的眼光，讓我們看到不同事物的重要性，因此舞臺場上即時被創發的故事，對觀者而言，跟現實中的故事一樣可貴。而無法事前謀畫，從無開始、身兼編導演技術等成員的即興劇團隊而言，這門藝術要使得漂亮，確實是要下很多很多苦功的！

 

註

【1】 尤金諾．芭芭、尼可拉．沙娃里斯著，鍾明德審：《劇場人類學辭典》(臺北：國立臺北藝術大學，2017年3月)，頁206。

【2】 楊儒强〈科技與情人的一體兩面〉討論由娛人時代所演出之《於是我們關閉了通知XD》：https://www.cttatw.com/art-column/article/%E7%A7%91%E6%8A%80%E8%88%87%E6%83%85%E4%BA%BA%E7%9A%84%E4%B8%80%E9%AB%94%E5%85%A9%E9%9D%A2/

【3】 勇氣即興《長短雙笑》簡介：https://www.artsticket.com.tw/CKSCC2005/Product/Product00/ProductsDetailsPage.aspx?ProductID=rotyiUrPteTbq88SGzabcdef4z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