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 2020-02-15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陳伊婷                                                                                                                                                            

演出團隊:河床劇團

觀演時間:2019年12月18日(五)19:30 

觀演作品:《無眠夜的微光》

觀演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劇照提供: 陳怡瑄、郭文泰 攝影 / 河床劇團 提供

 

 

2019年河床劇團《無眠夜的微光》,從劇場本質出發,以「音樂為本」,「捨棄大型的舞臺構置」、「創造完整的50分鐘的經驗」【1】,流動的畫面,啟發依賴語言文字的觀眾想像,讓新理性蹊徑中的微光有機會突圍【2】。

 

《無眠夜的微光》以漢斯・季默《星際效應》電影配樂,作為發想:「當初開始排戲時,與演員先從音樂開始想像,未曾設定開始或結束,內容充滿想像與可能。」【3】所謂藝術構思乃感知而來,正如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篇》云:「窺意象而運斤。」而「意象欲出,造化已奇。」【4】以中國意象觀,來表達筆者觀賞本作之感觸,毫無違和感。電影《電影配樂傳奇》中知名導演詹姆斯克麥隆說:「配樂師就像心理醫生,要從導演一堆絮絮叨叨之中找到導演想要的、配合影像的本質。」因此先看樣片,然後作曲家討論在哪裡、加入什麼樣的聲音。音樂就是以這樣低調的方式,來對畫面進行補充和渲染。我們通常不太在意配樂,但它卻對觀眾產生極大的影響。音樂對我們在畫面中看到什麼,有著強大的制約作用,也往往推動意識的進行。

 

本作捨棄語言文字文本,體現河床處理多元文本的熟稔。以聽覺感受而言,雖較難具象化,卻可以比視覺先一步引導觀眾構思屬於個人的私密宇宙。而戲劇動作,本與語言聯繫密切,它可以伴隨言語,也能替代語言。至於人物與空間的關係,則賦予觀眾設定的自由。當動作成為思考,我們會發現身體比臺詞更具吸引力。(張佳芝)步步向前與逐漸被剝卸的衣服和最終赤裸。特製機械床上曲、折的身體線條。機械邏輯的介入,表現某種被馴服而同質化的狀態;右側平臺上,藍衣女孩(游育歆)與紅衣女子(張寗)的操控與被操控,清冷的白光、凝怯的眼神,沒有激烈拉扯掙扎。演員就地拾起的白色膠墊、不同時間點,大小材質迥異的投影介面,都不斷地改變觀眾的視角。淡藍色洋裝女孩靜躺於平臺,被動、反覆被抱起。口中含咬即時錄像器的紅衣女,探視、滑移、親吻時的即時投影,都將觀者原本平視的視線,轉換成誇張變形的俯視鏡頭。透過類電影屏幕放送,觀眾彷彿共同歷經窺視、監控參與冷暴力的過程。

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陳怡瑄攝影 / 河床劇團 提供

以上時而展現無器官的身體,以轉向、變異產生了弔詭的氛圍,衝擊觀者原始思維與概念。作為異質再現的元素,機械或數位科技對於演員身體的、變形、拆解,與干預,皆提供了屬於現代人生命狀態的多樣解讀。對觀者而言,景物及肅穆的戲劇行動,整肅了完整心理環境,造就氛圍。極簡的服裝、多變的場景及不定的形式、反覆的動作,打造時間的無盡感。沒有鉅細靡遺的事件情節,讓想像不束縛於特定時空。儘管創作者因生命的經驗與事態,可能會強化作品的創作意圖,但即使演員照本宣科,你也會從中得到獨特的意義。值得一提的是,《無眠夜的微光》中空間摹況,悠游於「實景」與「虛境」間,劇中隨處可見實景與表演者互動的生命。然表象深化、分化的虛境,則有觸發觀眾聯想像、幻想像、擴想像等效益。如,不斷膨漲的密閉性棚帳中,張揚舞動的女孩剪影;用力揮舞的黑色旗幟,以及冰冷的刺槍,從天而降的繩索,皆有一種既真且美、雖少而精的感覺,形塑強而有力的表意的符號。

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陳怡瑄攝影 / 河床劇團 提供

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另外,關於演員的肢體符號。心理學家認為,面部表情是非語言信息中的最佳傳遞者,次之為手與臂,腳和腿最後。因此面部肌肉活動,是戲劇表演中重要的形體記號。演員專注的純粹神情,降低變化張力,卻使動作和身體姿態的傳述強化。演繹者就像催眠師,一如不斷以櫻桃引誘人匍匐的女子,亦將觀眾帶進未知的領域,引導著眾人的情緒。

 

暗夜突圍 《無眠夜的微光》
郭文泰 攝影 / 河床劇團 提供

 

舞臺的確是個奇妙的地方,上頭的事物具有超越自身的意指功能。任何東西只要一放到舞臺上,觀眾就會以另一種眼光去看它,自動延展為另一層意義、線索與記號,猶如藍色洋裝女孩的那染紅的雙手。觀眾的想像力在《無眠夜的微光》許多超現實的場景設計下,形潤了嶄新的圖像。屬於記憶、經驗、自由幻想、荒謬,亦或是即興的大混合。莫里斯·梅特林克(Maurice Polydore Marie Bernard Maeterlinck):「當一個劇本描繪人類行動時,其終極目的則在於傳達一個更高真理的直覺,此最高的真理無法用文字明言,只能用象徵暗示。」而「劇場由文字消逝的地方開始茁長,劇場的語言不是文字的語言,而是由劇場的材質所締造出來屬於劇場的語言—這是劇場應該跨出的一大步。有人也許會覺得不安,事實上,亞陶在他的夢中早已再三預言過了。」【5】雖然我們所討論的畫面都是固定的某刻,但實際演出中,移動才是觀眾得到的主要印象。導演將戲劇動作與舞臺(視覺)畫面融合,造成流動、變異和延展;促發思考而非界定思想。筆者以為此乃意象劇場營造,呼應戲劇本質為人生事態情景的模擬和再現,賦予人豐富體驗與回味的詩意特徵。

 

《無眠夜的微光》以獨樹一格的反敘事結構,處理潛意識經驗的深層與精確,納入觀眾無窮的衝突想像,喚起一種極其敏銳、絕對鋒利的主觀狀態,更勝語言一籌。因此,50分鐘的暗夜微光,如生活的精隨,人們共通的詩意本質,讓音樂、空間、動作、光線、物質與形象彼此交盪,在各自的身上找到溫度的回音,讓潛藏在渾沌中的複象被解讀,於己亥年末散發獨特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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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導演郭文泰於演後座談言。

【2】筆者以為,劇場藝術以「語言文本」為多數、主流且較為傳統的理性閱讀。

【3】導演郭文泰於演後座談言。

【4】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縝密》

【5】波蘭劇場導演葛羅托斯基(Jerzy Grotowski)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