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P作為一種解藥-《項羽和兩個女人》

RAP作為一種解藥-《項羽和兩個女人》

RAP作為一種解藥-《項羽和兩個女人》

  • 2019-07-17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沈惠如                                                                                                                                                        

演出團隊:臺北新劇團

觀演時間:2019年06月9日(六)14:30

觀演作品:《項羽和兩個女人》

觀演地點:城市舞臺

劇照提供:辜公亮文教基金會 提供

 

 

六月可以說是臺灣劇場的「霸王」月,2019臺灣戲曲藝術節新編粵劇《霸王別姬》於6月1、2日在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演出,緊接著6月8、9日臺北新劇團的《項羽和兩個女人》也登場了。這兩個作品,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霸王別姬」這個素材翻轉、深掘,一個是小劇場式的實驗、嘗試,一個則是以新編大戲的姿態出現。小劇場粵劇《霸王別姬》,重在形式的變化,從霸王經歷四面埋伏後的「回營」開始,以最傳統的粵劇鑼鼓、官話唱念展現;接著「楚歌」則從官話過渡成廣州話的演唱,展現當代粵劇演出風格;最後的「烏騅」及「烏江自刎」,則是創作新曲,透過現代劇場的燈光與肢體,試圖想像未來的粵劇演出樣貌。【1】而臺北新劇團的《項羽和兩個女人》,保留了老戲《霸王別姬》的精華,卻在情節上加入劉邦之妻、亦即呂雉,試圖介入霸王與虞姬之間,呂雉是一個善謀略的女子,看上項羽原是為了滿足自身的野心,不知不覺愛上了霸王後分別找虞姬、項羽談話與告白。最終,三人各自選擇了自己的命運。小劇場粵劇《霸王別姬》強化項羽的心理狀態,新編劇《項羽和兩個女人》則透過反覆辯證凸顯權力、愛情的執著與取捨。不過無論如何變化,情節的主體:四面楚歌、虞姬訣別、烏江自刎均未更動,這意味著感人的故事,幾乎難以被拆解,但卻有更多人希望它被看見、被討論、被強化。

凡是看完《項羽和兩個女人》的觀眾,大概都會有兩個疑惑:其一,呂雉是否有可能愛上項羽?時、地該如何克服?其二,項羽前半場俊扮、後半場回復傳統的臉譜,在劇場的規律中該如何解釋?

歷史上關於虞姬的記載其實只有一小段,《史記‧項羽本紀》:「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到了《漢書》,則從「名為虞」變成「姓為虞」,其表現只有「和之」而已。

不過,在西漢陸賈撰的《楚漢春秋》一書中,卻有記錄虞姬當初相和的歌詞:「歌曰『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這成為後世文學塑造虞姬形象的重要參考。虞姬後來怎麼了?史書並未記載,但從北宋時期記錄各地風俗民情的《太平寰宇記》裡曾寫道:「虞姬冢在縣東南六十里,高六丈,即項羽敗,殺姬葬此。」也就是根據當地人說法,虞姬不是自殺,而是被項羽所殺。這個結果極有可能,但化為戲劇,為了營造美感,「項羽殺姬」逐漸成為「霸王別姬」,既合情合理,又使人物個性鮮明、有表演空間,這就是戲劇編造故事、形塑人物的過程展現。那麼如果要再尋求突破,則勢必得在歷史縫隙裡找文章了。

這齣戲很明顯的是要凸顯項羽寧可硬碰硬、也不委屈求全的堅毅性格,堅持走正道,這一點,靠的是與楊燕毅所飾演的亞父范增的對話以明志。范增勸說他留得青山在,但他懊惱自己的失敗,不願如喪家之犬,范增無奈唱到:「項文籍、視帝業、鴻毛輕放,成與毀、勝和敗、那放心旁。滅贏秦、除強暴、已得掃蕩,舉義旗、報國恨、本願已償」,在勸說無效後,秉持憂愁而坐化於烏江邊,此時項羽更是因大勢已去而心灰意冷,終究還是在烏江自刎。

誠然,項羽的固執不聽勸說,不能到讓觀眾反感的地步,那麼女性角色在其間的潤滑作用就很重要。本劇的另一項主軸,是愛情與權力的辯證,虞姬一向是忠於愛情、服膺愛情的女性代表,在戲臺上為項羽舞劍助興,為免項羽有後顧之憂而拔劍自刎,然而,被動、柔弱的本質雖能襯托英雄,卻難免喪失自我,於是本劇讓敢愛敢恨又有權謀野心的呂雉前來「踢館」,訴說自己也愛慕項羽,願幫助項羽取得天下,並請虞姬退讓。虞姬深知與項羽情篤,不為所動,且認為一己的柔情定能成為項羽的後盾,並不以為謀略戰勝一切,感情的基礎才是穩定的力量。「千辛萬苦未辭勞。縱然生死難預料,與君相擁萬事拋」,就是這樣的堅固柔情,讓呂雉知難而退。這一段添加的情節與唱段,在情理論辯上一來一往,詞意倒也貼切詳實。

歷史上的呂后,心機深沉、手段殘忍,多為負面形象,此戲還原為少女心態,直奔項營自薦、告白。呂雉確實曾為項羽的戰俘,此劇編演其愛上項羽、暗奔敵營,倒也還算合理。呂雉告白之餘,直接點出能協助他扳倒劉邦、甚至取得政權、榮登帝位,可惜她錯看了項羽。在她與項羽的互動中,多了一些權謀,少了些許溫柔,雖然符合呂雉的性格,卻也讓人為她惋惜。

製作人辜懷群女士在節目冊中透露,這戲庫存已久,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兩個女人,如今看來推出此戲正是時候,孔玥慈、陳雨萱,無論唱作都已成氣候,的確為此戲加分不少。

至於霸王前半場俊扮、後半場勾臉,在戲裡的說法是:霸王登高一呼,命眾士兵抹起臉來,開始沙場突圍,於是霸王也順勢回復淨角裝扮,雖然有些牽強,但也不失為一種巧思。仔細看來,前半場是新編戲,項羽擔憂虞姬安危,又拒絕呂雉的自薦,專情深情的形象大過於楚霸王的威武,俊扮老生確實較為適合,但在唱腔上,李寶春用的是介於老生、淨角之間的唱法,為下半場的淨角裝扮鋪陳。下半場大致符合老戲《霸王別姬》的演法,因此一切裝扮、表演都回歸到傳統的路徑。從邏輯上說,這樣的設計並無不可,但淨角的臉譜不只是代表臉部塗抹而已,它是整個腳色性格的擴大與延伸,是一種符號表徵,項羽從第一場到最後一場性格都始終如一,因此這突然勾上的臉譜,的確有些突兀。

戲落幕了。引起的爭議仍不少,例如還有第一場項羽心心念念要去救出虞姬,被眾人勸阻,下半場虞姬卻自行脫困﹔又如呂雉夜闖項羽軍營,如入無人之境……等,當觀眾心中充滿問號之際,以RAP舞步的謝幕表演其實正是一劑解藥,它揭示了戲劇作為一種娛樂的主體性,演戲瘋、看戲傻,歷史的真假虛實從來都無法印證,那麼對於戲劇又何必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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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黃朝琴〈新編粵劇《霸王別姬》前衛又不忘傳統〉,《青年日報》,2019年3月10日。